來源:最后一支多巴胺
作者:最后一支多巴胺
愛愛醫(yī)已獲作者授權(quán)轉(zhuǎn)載此文
三年前,68歲的老張突發(fā)腦出血一只腳踏進了鬼門關(guān)。
手術(shù)后,老張在重癥監(jiān)護病房里治療了將近四十天才得以出院。
命雖然保住了,但生活質(zhì)量卻沒有了。
不僅因為老張的四肢再也難以抬離地面,而且為了保命,完全喪失排痰能力的老張被進行了氣管切開手術(shù)。
1
躺在病床上的老張幾乎完全沒有任何反應(yīng),除了可以追蹤物體的眼球運動和氣管切開處偶爾發(fā)出的痰液嗆咳聲之外,他不能發(fā)出任何聲音,不能做任何自主動作。
即使發(fā)著高達39℃的高熱,老張身體上還在覆蓋著厚厚的被子,甚至在被子上還加了幾件衣服。
“這是怕病人燒的還不夠高嗎?”發(fā)現(xiàn)這個問題后我隨手掀開了這些被褥衣服,而此時老張的頭頸部、上半身正在流著汗。
交班的同事有些委屈道:“沒辦法,說了多少遍,家屬就是不聽,我剛給他拿開了,家屬又給蓋上了?!?
“你老是讓家屬進搶救室做什么,讓家屬看兩眼就可以了?!奔痹\搶救室里有專職護工,對于病人的生活護理完全不用家屬操心。
但是,急診搶救室畢竟不是病房,在來來往往嘈雜的環(huán)境中根本不可能做到讓家屬完全配合。
就像老張的家屬一樣,只要急診搶救室的大門打開了,她總是要想方設(shè)法擠進來。
“等會我和她溝通一下?!?
2
自從氣管切開之后,老張已經(jīng)反復(fù)多次出現(xiàn)了肺部感染,和往常相比這一次病情卻要更加危重。
一周前,老張開始出現(xiàn)痰液增多,呼吸急促,三天前開始出現(xiàn)發(fā)熱,18小時前開始出現(xiàn)意識模糊。
被送進急診搶救室時,老張已經(jīng)處于嚴(yán)重休克階段,而根本原因正是重癥肺炎。
陪同老張來到醫(yī)院的只有一位家屬,便是老張的妻子,一位不到七十歲的老年女性。
交班結(jié)束后,我又仔細研讀了老張的病歷資料:嚴(yán)重的感染已經(jīng)讓老張命懸一線了,血壓需要強有力的血管活性藥才能勉強維持在90/60mmHg左右。
我將家屬喊進了談話間,請她坐下,又攤開病歷資料道:“老張的情況你都了解了吧?”
家屬并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,而是雙手合攏放在胸前央求著:“救救他吧,你們都是好人,你們都是好人!”
“醫(yī)生肯定會盡力救他的,但是情況你了解嗎?”我自己也找來一把板凳坐在了她的對面。
雖然在家屬的頭發(fā)上沒有看見白發(fā),但從眼角的魚尾紋和松弛的皮膚也能夠看出滄桑的老態(tài)。
“我檢查了老張的資料,他住過三次院,還在ICU住院過,我想前面的醫(yī)生一定都和你介紹過情況吧?”
家屬停止了搖擺雙手的動作,嘆了一口氣:“我知道,可是我們也死不了,只能這樣活受罪?!?
老張剛被送進急診搶救室時,接診的醫(yī)生便已經(jīng)下達了病危通知書,也和家屬溝通了病情。
正是這位家屬簽字,一旦老張病情進展,拒絕包括心肺復(fù)蘇在內(nèi)的一切積極搶救,并且拒絕ICU住院治療。
既然同事已經(jīng)和家屬溝通過,并且簽下了字,我為什么又要多此一舉和家屬溝通呢?
話還沒有說兩句,家屬已經(jīng)在開始用手擦拭眼淚了。
“我找你談話有三個目的,一是要確保你知道老張的病情,知道自己簽字決定的意見意味著什么樣的結(jié)果;二是想知道這個意見是不是所有家屬都同意,你能不能做主?三是要告訴你,治療期間要盡量配合我們的工作,我們肯定會盡力去救治的,但你不能關(guān)心則亂,甚至耽誤我們的治療?!闭f完話,我停頓了幾秒鐘,看著她,想得到她的答復(fù)。
家屬看著我,嘗試著開口說話,話還沒有說出口,眼淚卻先掉了下來。我拍了拍她的肩膀,不知道該要如何安慰。
過了一會,她終于稍稍恢復(fù)了一些平靜:“沒事,我能做主,我兒子還在外地,過幾天才能趕回來。我就是不想讓他受罪了,這幾年受夠罪了,我昨天就和兒子說過了,他還問我:“媽媽,你覺得爸爸這樣活著有質(zhì)量嗎?”
既然家屬對患者的病情十分清楚,對可能出現(xiàn)的后果又完全明白,而且主要的家屬之間也有著一致的以紀(jì)念,那么談話很快便結(jié)束了。
離開談話間時,家屬還在點著頭感謝道:“你們真好,態(tài)度也好,從來沒有人這么詳細和我說過,謝謝你呀!”
3
“家屬沒有你們說的那樣難以溝通呀,也很配合。”我對正在為老張吸痰的趙大膽說起這件事。
趙大膽卻不以為意:“她表面上什么都好,小心背地里投訴你!”
趙大膽的話讓我有些生氣:“我按原則辦事,她投訴我什么?再說,只要多溝通,能有什么矛盾?畢竟實際情況擺在眼前?!?
趙大膽從老張的氣管里吸出很多的黃粘痰,甚至有源源不斷的趨勢。
因為吸痰帶來的刺激,讓老張有些煩躁,他睜開眼睛看著我,如果不是四肢偏癱,他一定會立刻跳下床逃離。
“你忍一下,馬上就好,好多痰不吸出來就好不了,就吸最后一次啊,來,配合一下?!壁w大膽像哄孩子一樣哄著老張繼續(xù)干活了,不再搭理我了。
老張的病情很危重,不僅是要進行強有力的液體復(fù)蘇,還要積極抗感染,吸痰引流,這是一系列的治療方案。
饒是如此,也沒有人能夠保證病情不會惡化進展,甚至病人會在不久后便心跳呼吸停止。
急診搶救室里像老張這樣的病人曾有很多,有人僥幸闖過了這一關(guān),有人永遠將生命留在了這個房間。
雖然病人們的情況很嚴(yán)重,但絕大多數(shù)家屬都能夠理解。
幾個小時后,家屬又一次進入了急診搶救室。
而這一次,是我主動放她進來的,因為她說:“這個點我要給他喂點水,我要看看他,不然他一定會害怕?!?
既然家屬這樣的要求了,而且是一位十分客氣的老人,在不影響工作的情況下,我是似乎沒有理由拒絕。
“寶寶,你怎么樣?這里的醫(yī)生護士都很好,你要堅強,你一定要堅強?!奔覍匍_口說了一句讓我震驚的話來,我怎么也沒有想到她會以“寶寶”兩個字來稱呼老張。
我坐在幾米之外的工作臺后,看著不能說話的老張,看著那位你多次感謝我的家屬,為這對夫妻深厚的感情而有一絲觸動。
從一個細節(jié)便可以看出她與他之間的深厚感情,臥床三年,老張全身上下沒有一絲壓瘡。
對于這樣的病人來說,幾乎可以說是一個奇跡,而在這個奇跡背后一定是有人做著精心的護理。
“這幾年來,我就睡在他身邊,每隔幾個小時就幫他翻身,24小時沒間斷過,家里吸氧機、吸痰機什么都有,吃的都是最好的,不僅吃飯,我還經(jīng)常給他喂補品?!碧揭曂瓴∪撕螅终业轿伊钠鹆俗约哼@三年的生活。
從她的口中,我了解到,因為兒子在另一個城市生活工作,所以近三年來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她一個人在照顧老張。
說實話,照顧老張的工作是一項巨大的挑戰(zhàn)。
她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著自己的故事,我也沒有打斷她的話,因為我知道在重壓之下的家屬需要向人傾訴。
而在倒完苦水之后,家屬也變的輕松起來,甚至就連我和她之間的距離也被拉近了。
“你結(jié)婚了嗎?我給你介紹女朋友吧?”家屬突然冒出這句話讓我先是目瞪口呆,后又不禁開心起來。
沒想到我在別人眼中竟然還如此年輕,根本就不是趙大膽說的那種中年油膩大叔。
雖然我知道這只是客套話,但聽起來總歸讓人心情愉悅的。“我已經(jīng)兩個孩子了,都上學(xué)了!”我開心著拒絕了她。
家屬離開后,趙大膽也干完了自己的工作。
我卻在想:“這樣通情達理,熱心有愛的阿姨,會是她們口中所謂難纏的角色嗎?”畢竟從我接班以來幾個小時的接觸時間里并沒有發(fā)現(xiàn)異樣。
“人家要投訴你了!”第二天趙大膽偷偷告訴我這個消息。
我完全不能相信趙大膽的話,因為這位前一天還要為我介紹對象的家屬并沒有和我發(fā)生任何不愉快,也沒有任何不一致的意見。
“怎么可能,我怎么沒看出來?”這個消息打破了我的好心情。
“人家在外面和護士長說的,說護士吸痰不徹底,醫(yī)生查看病人次數(shù)不夠?!痹瓉砑覍僭诩痹\搶救室門外這樣向護士長告狀了。
護士吸痰不徹底,她怎么知道?醫(yī)生查看病人次數(shù)不夠,她又怎么知道?這不是天大的冤枉嗎?
“她說每次進來都發(fā)現(xiàn)病人有痰,醫(yī)生都在查看其他病人。”趙大膽氣呼呼的說道。
像老張這樣氣管切開術(shù)后,重癥肺炎的病人怎么可能通過幾次吸痰就完全清除所有痰液呢?
而在急診搶救室內(nèi),醫(yī)生又怎么可能時時刻刻都守在老張一個人的病床前呢,難道其他病人都不處理了嗎?
我沒有料到自己對她推心置腹,換回來的卻是要投訴。而在接下來的幾天里,每一個值班的醫(yī)生護士都經(jīng)歷受了同樣的遭遇。
雖然知道了家屬背后投訴的行為,但從被介紹女朋友的喜悅中清醒過來的我依舊沒有當(dāng)面戳破。
畢竟激化矛盾對所有人都沒有好處,也完全沒有必要,以后只是多留點心便可以了。
因為老張病情極其危重,家屬又拒絕ICU住院治療,而普通病房又沒有能力處置,所以老張便被留在了急診搶救室內(nèi)救治。
好在經(jīng)過幾天的救治后,老張的生命體征已經(jīng)有所穩(wěn)定,短暫的從死神的魔掌里逃了出來。
既然病情已經(jīng)有所穩(wěn)定,下一步要面臨的便是住院系統(tǒng)治療??墒?,普通病房里暫時又沒有床位。不僅老張一時間住不了院,躺在老張隔壁病床上的另一個病人也住不了院。
和在搶救室里度過了72小時的老張相比,這位病人被滯留在急診搶救室的時間更久,已經(jīng)長達六天六夜。
5
終于,病房里有了一張空床。
同樣的病情,自然要按照先開后到的順序收治入院了,任何人的性命都是性命,任何病人的家屬都同樣焦急焦慮。
隔壁病床的病人被推出了急診搶救室,老張卻還要留下。家屬沒有說話,還在感謝著經(jīng)過我的努力,老張的體溫已經(jīng)下降,血壓已經(jīng)有所穩(wěn)定了。
雖然家屬沒有要求,但我卻并沒有對老張放任不管。多次請??茣\,向領(lǐng)導(dǎo)匯報,協(xié)調(diào)溝通床位,甚至為了早日將老張收治入院和同事面紅耳赤辯論。
經(jīng)過幾輪會診,又經(jīng)過十幾個電話之后,老張的床位終于有了著落:只需等到明日,便會在病房里為老張安排一張床位出來。
雖然我曾對家屬說過:“我再請會診,給你聯(lián)系病床,但需要時間,你也不要太著急。人家在這里不也待了很久,總有先來后到嘛?!?
家屬又揚言投訴了,只不過沒有當(dāng)著我的面,而是偷偷找了領(lǐng)導(dǎo),抹了眼淚,說沒有人管老張。
為了救治老張,為了給老張安排床位,醫(yī)生護士付出了很多努力,結(jié)果家屬根本沒有看在眼中,反而多次威脅舉報投訴。
家屬拉著老張的手,哭著說:“寶寶,我們沒處去,沒人要我們,死也沒有地方,你怎么辦?”
聽著家屬的委屈,我原本想和她解釋一下,但轉(zhuǎn)念又想:“何必同她一般見識呢,她畢竟是一個長期承受精神壓力的老人,而且也從沒有當(dāng)面對我我惡語相向過?!?
趙大膽安撫了兩句后,家屬倒也有所平靜下來。一夜無語,老張病情穩(wěn)定。
第二天,病房終于有了空床。開好住院證,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后,我便讓家屬去辦理住院手續(xù)了。
這原本便是我的本職工作,故而沒有多余的話。
“你們都是好人,謝謝你們??!”家屬說著感謝的話去辦理住院了。急診搶救室里還有著其他病人,工作一項是在人山人海摩肩擦踵中完成的。
正當(dāng)我和其他病人家屬溝通的時候,又一句話傳進了我的耳朵里:“你們的工作啊,非得讓我多跑一趟,非得讓我投訴?!?
透過人縫,我看見這位要給我介紹女朋友的家屬正在朝著趙大膽發(fā)著脾氣。
原來因為提前住院,有一些急診搶救室的費用需要退費,而趙大膽在簽字退費的時候遺漏了一張發(fā)票,所以需要家屬再跑一趟。
我看了看家屬,沒有說話,繼續(xù)了自己的工作。
在老張即將被送進病房的時候,家屬拉著老張的手抹著眼淚道:“寶寶,我們住院去了,住院去了?!?
站在一邊的我再一次拍了拍她的肩膀?qū)捨康溃骸八?,卻要了你半條命?。 ?
“是的,是的,謝謝你們!”
我苦笑道:“有時候我們做了很多工作,你都不知道,你要理解呀!”
我不知道家屬能不能理解我們的工作,也不知道家屬能不能理解我這句話,但我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。
其實,在每一個病人背后,醫(yī)生護士都做了家屬看不見、聽不見、甚至不理解的工作。
因為沒有任何醫(yī)生護士不希望自己的病人能夠平安無事。
最后,希望大家相互理解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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